嗑啦。
清晨一點點白光透出來時,我硬是閉上眼想睡去,但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
杰野?我看到他肩上還有燈精,緩緩進來時把門悄悄關上。
杰野發現我在躺椅上看著他時,似乎有些驚訝。「你沒睡?」
我愣愣的點頭,看到他已經換好外出的衣服而感到不解。
「昂瑟還睡著?」他問道,我又點頭,他走近床邊把我扶了起來,還幫我套上走路輔助器。
「要去哪裡?」我照著他的意思穿上自己的衣服,還是忍不住問道。
杰野把他披肩繫在我身上,我還沒繫好靴子的鞋帶,他就直接把我抱起來,往外頭馬房走去。
「我今天⋯⋯還跟青肯殿下有約。」杰野把我抱上馬,我跟他對望時負氣的說道。
他沒回答,而是徑自上了後座,把我的披肩蓋到頭上擋風。
「去海邊走走。」他說。
上課的時候,我曾經無數次從水晶宮看到安息洋邊的景象,但我一次也沒去過,到了沙岸邊時,海的那一頭才剛冒出一點日出的太陽。
杰野讓馬緩緩踱著,自己下來牽著牠走,我在馬上看著他的背影,一會兒還是決定要開口。
「殿下,我們來這裡做什麼?」
這讓杰野停下腳步,他回頭看了我一眼:「看海。」
我覺得一股怒氣直衝而上,對於杰野的忍耐再一次到了臨界點。我從馬上硬爬了下來,他見狀讓馬停下。我走到他前面瞪著他,杰野也只站定看著我。
「你要說什麼就一次說清楚。」我憤怒的說道。「我才不想看海!」
「我是想說清楚,但至少要看完日出,不然怎麼算約會?」
「約會?」我莫名其妙的重複,杰野點點頭。
「你不是生氣我不帶你出去玩,而要跟青肯出去嗎?那我帶你出來了。」
「我沒有生氣,」我說。「我只是在鄭重的考慮,不當你的鞍馬了。」
「為什麼?」杰野放開馬的韁繩看著我,我直視他那隻銀色眼睛,最後低聲說。
「因為你一點都不喜歡我,也不在乎我。」
「我喜歡你。」杰野突然間冒出這句,緊接在我後面,讓我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
我跟杰野對望著,這才發現他是忍不住脫口而出這句話,自己似乎也有些驚訝。
「⋯⋯還算喜歡。」杰野視線移了開又補上,看我眼神一暗,趕緊說道。「你蠻可愛的⋯⋯我也算喜歡你,想留著你當我的鞍馬,就是這樣。」
「真的嗎?」我呆呆的問道。這就是杰野找我出來的原因?想跟我說這些?
「大概吧。」他被我看著,微微吐了口氣,而他正要繼續走,我又問道,讓杰野停下。
「那你為什麼喜歡我?」想到迷利說的,還有我整晚為了這些徹夜未眠,我忍不住又這樣問。
「為什麼?」杰野有些茫然的重複。這個問題顯然也讓他傷透腦筋。他看著我,有數度要開口,但又閉上嘴,見我在等著,他很認真的沉思一陣。
「⋯⋯不知道。」杰野老實的說道,他似乎以為這會讓我難過,但我隨即抱住他的身子,讓他有些吃驚。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還算喜歡你。」我說,杰野很久都沒說話,但最後緩緩把我摟住,還用他的披肩把我蓋了起來。
我抬頭看他時,發現他耳朵紅紅的,而我閉起眼睛湊近時,杰野這次沒有猶豫的就吻了我,而且他吻得很慢很溫柔,嘴唇輕撫我唇上每一處,很像在安慰我一樣輕輕摩擦。
「可不可以,以後告訴我你在想什麼?」杰野一會兒放開我嘴唇時,我問道。
天邊那一側已經浮出日出的光芒,不過海風還是很冷,杰野把我抱緊時想了想。
「一天告訴你一次?」
「嗯—」我知道他是故意逗我,立刻皺皺鼻子。「不夠!」
這讓杰野笑了笑,他捏捏我的鼻子。「那你要怎樣?」
其實,我常常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小時候被杰野冷漠對待的關係,現在只要他稍微表現對我寵溺點,或是順著我的意思,我都會開心不已。
「每次我問,你就要告訴我。」
「喂,你還記得自己是鞍馬嗎?」杰野笑著把鼻尖頂上我鼻子,故作警告的說道。
「反正你也沒把我當鞍馬。」我說,杰野拉著我的手繼續在沙灘上走著。「你又不喜歡我用敬稱叫你。」
「誰說的?我喜歡。」杰野挑起眉毛。「但是偶爾不用敬稱也不錯。」
「什麼時候?」
「某些時候。」他故作神秘,我則突然拉住他耳朵。
「幹什麼?」
「說實話的意思。」我說。「不是說我可以隨時叫你說實話?這樣拉拉耳朵就要告訴我。」
「當初真該讓夏尚完成你的鞍馬催迷。」他無奈的嘆口氣,立刻被我按住耳垂。
「要說什麼?」
「什麼時候不喜歡我用敬稱?」這個遊戲讓我過癮極了,而杰野也沒有生氣,只看了我一眼。
「在床上時不喜歡。」我沒想到杰野會這麼說,這讓我臉頰一熱,他發現之後噗嗤一笑。「為什麼這麼容易臉紅?」
「我也不想啊,我一直想改。」我摸摸自己的臉不高興的說,他把我臉捧起來親了一口。
「為什麼要改?就這樣,像莓桃的顏色⋯⋯嗯,怎麼又更紅了?」
我知道杰野是故意的,他在我臉上又親了幾下,被說像莓桃讓我更害羞。
「要日出了。」杰野一會兒指指海平面另一頭,那裡已經透出金白色的光芒,而且光輝也映在海面上。我從來沒有在外頭看過日出的景象,看著天空被一點點染成金色,我完全目不轉睛。杰野把我身上的披肩拉緊,也用他的披風蓋住我肩膀。
我們站在那裡看了好久,杰野一會兒牽過馬說道。
「回去了吧,腳會酸的。」
「不會,再看一下。」其實來到荷姆薩之後,我還沒有單純只為了玩或是散心出門過,每次上街或是離開碉堡都是為了上課或是幫迷利採買東西。
「那你坐馬上。」杰野把我抱起來,其實有輔助器,我的腳是不會酸的,但我還是順著杰野,而他一把我放到馬上,我立刻抱緊他,讓他沒辦法走開。
「幹什麼,傻瓜?」杰野雖然嘴上這麼說,也把我抱了緊。凌晨沙灘上的海風很冷,可是被他摟著,我只覺得胸口熱熱的。我根本沒有在看日出了,只把眼睛閉上,鼻子在他肩上蹭了蹭。杰野抱著我的腰,嘴唇貼在我頭髮上輕輕一吻。
「又要說了?」我按住他耳朵,杰野無奈的問道,我開心的點點頭,對這個規定感到喜歡不已。
「嗯,覺得你聞起來很香。」杰野想了想說,看到我頭靠在他肩上沒說話,他又低聲補上一句。「然後,有點想要。」
「⋯⋯騙人。」雖然是我要他說真話,但我還是很驚訝杰野會這麼說,而他把我一隻手抓到他褲子上,我感覺到那個微硬鼓起來的部位更是不知所措。
「怎樣?還想聽更多嗎,莓桃?」杰野見我又是臉紅起來故意逗我,我搖搖頭。
「那要回去了嗎?」
「嗯。」
杰野握起韁繩,不過他還沒踏上馬,我們都被遠處的喊聲吸引注意。
「紀雲!」
好遠的淺灘邊有幾艘小船,也有幾個人影,其中一個對著杰野的方向招手,一會兒還朝他跑過來。我一會兒才從那個炭黑色的頭髮跟眼睛認出那個少年。
幾個月前我跟杰野去了那個秘密的組織「新霧月議會」時,這個少年特別接待我們,記得沒錯他叫做「涼西」。
他頭髮跟身子都濕搭搭,身上除了藍色額飾跟塗滿皮膚的鯨魚油,什麼都沒穿,看到杰野時綻開笑臉,還上來把他抱住。
「你在這裡?真沒想到!」
「你們在捕魚嗎?」杰野看了看他綁在臂上的一根彎撬問道,他點點頭。
「趁漲潮之前抓點珍貝,曬乾賣到內陸的話,價錢會很不錯的。啊,流霧也來了?」
涼西對著我一笑,我這才想起那是杰野之前幫我想的假名,而我一時間猶豫的反應讓他挑起眉毛。「你弟還沒習慣這個假名哦。」
「有甜貝嗎?」杰野岔開話題,看向那些小船,涼西牽起我跟杰野的手往那裡走去。
「現在應該不多,但我可以幫你找找看。」
是漁男跟漁女。
我看著船邊幾個男孩女孩,他們都跟涼西差不多的裝扮,有些年紀大的下半身纏著布條,我從未看過這樣的內褲,在碉堡裡,爵爺跟鞍馬是不穿內衣褲的,但是褲子或是褲襪底部會縫補一塊軟質的布,那個車工複雜,但是穿起來很舒服。
「紀雲?好久不見!」
幾個漁男漁女都認得杰野,我從他們對話才知道,杰野之前已經來看過他們撈貝,但我完全不知道這件事。他們似乎都以為杰野是酒商或是礦商的兒子,之前杰野跟他們見面時,應該都有儘量穿著樸素,但今天不預期遇見,杰野穿的是碉堡裡慣常的服飾,他們稀奇的摸了摸他魚皮披巾的料子。
「奔羅薩每天都說到你,下個月去他新地方聚會吧?」涼西在身上又擦了點魚油,杰野點點頭。
他們的網子裡已經有不少貝類跟魚,但似乎還不夠的樣子。
「得再來三趟才夠。」涼西說。「不夠量的話,魚商還不買。」
「剩下的讓我來吧,」一個獨臂的少年說道。「你整晚到現在還沒休息呢。」
「為什麼要在晚上呢?」我問涼西,因為照理說,白天在海裡的視線應該更好。
「內陸一些貴族喜歡拿夜光魚的皮當夜宴的冷盤裝飾,一定要晚上才能抓到,以前可以隨便撈到,但是愛沙的漁船這幾年捕太多了,夜光魚都躲到岩石邊去了。要來看我怎麼撈貝嗎?」
我點點頭,杰野也一起上了小船。
我看過書上描繪撈貝的圖畫,但沒實際看過。那個獨臂少年嵐卡把船推到水上,我跟杰野還有涼西都上了船,他就開始往淺海處划船。
早上的陽光讓海面淺水處變得透明,涼西指給杰野看有甜貝的岩石。
「會在底部,越下面的甜貝越大,這應該是這季最後的了。」
「小心海流,看起來是暗潮。」嵐卡說。「其實現在不該撈甜貝的,有點危險。」
「沒事的。」涼西悠悠的把連著小船的繩子綁到腰帶的扣環上,身子探下水,對杰野一笑。「紀雲不是最喜歡那個?再晚幾天,明年才能吃了。」
他說著輕踩小船船緣跳了起來,古銅色的身子靈活的跳進海水裡,那個連著他的繩子也一起被拉進海浪裡。
「海面看起來蠻平靜的?」我問嵐卡,他指指涼西正潛下去的岩石深處。
「這種隱浪在海面看起來不大,打到岩石會讓海流往下捲,岩石下面的水會很不定。」
「那你拉他上來吧,沒有也無所謂。」杰野學過承載學,聽到「隱浪」立刻這麼說,嵐卡看看涼西的身影說。
「啊,好像找到甜貝了。」
涼西用撬子在岩石上刮,往網子裡放甜貝,但是還沒往上,綁著他的繩子就突然拉緊。
「怎麼了?」杰野看嵐卡突然開始奮力的收緊繩子,也趕緊幫忙,我仔細往水裡看,卻沒看到涼西的身影。
「他被捲到下面了,稍微等等⋯⋯如果他被纏在岩石上,拉了反而會讓他受傷,繩子也可能會磨斷。」嵐卡示意杰野暫時別拉繩子,他瞇起眼仔細看,我也緊張的探頭,一會兒才見涼西奮力的往上游,我們趕緊用最快速度把繩子拉起來。
「沒事吧?」
嵐卡跟杰野一抓到他的手,立刻把他拉上來,涼西看起來神色還算冷靜,但是他輕咳幾聲,撥開溼淋淋的頭髮,我們才發現他手臂上有一道傷口。
「沒事,只是被岩石劃到。」嵐卡想幫他擦手臂上流下的一道血,但他搖搖頭,不過杰野一把他手臂抓住要查看,涼西就沒有拒絕了。
「不深,但傷口很長。」
「喂,你做什麼?」看到杰野把自己的披肩拿下撕開,涼西跟嵐卡都嚇了一跳,杰野用一條披肩的布綁住他的傷口,又把披肩圍到他肩上。
「你不會稍微衡量一下危險性嗎?」
杰野看了他拿上來的甜貝一眼說,涼西看著杰野幫他擦掉血的動作,淡淡的說。
「要衡量的話,沒有一天能夠幹活的。」
其實,甜貝不是杰野愛吃的,之前的甜貝都是給我的,但我從未想過,對於漁男來說,這樣摘取貝類的工作這麼危險。碉堡裡,那些貴族三餐都吃這些東西,看到涼西這麼辛苦而且負傷才取到幾個甜貝,我這才注意到,他身上還有大大小小的疤痕,嵐卡也是如此。
「今天你們的漁獲跟貝類都賣給我,你早點回去休息吧。」
一會兒我們回到淺灘,杰野對嵐卡還有其他漁男漁女說,這讓他們驚訝不已。而我注意到,涼西的受傷並沒有引起他們注意,似乎是因為那是很常見的狀況。他們每個人身上都有不少疤痕,那像是家常便飯。
「紀雲,你不用這麼做的。」涼西說道,但他眼裡似乎也是感動跟驚訝。
「等等讓人來拿漁獲,我送你回家療傷吧。」
杰野讓我跟涼西一起騎馬,他則牽著馬匹,我看著前座涼西肩上的披肩,還有他望著杰野背影的眼神,突然感覺到些什麼。
他應該有點喜歡杰野?
我無法確定,夏尚一直希望我能夠對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更有觀察力,可是對其他爵爺時,我只能照著夏尚跟迷利的指引去做。
而這是第一次,我從一些蛛絲馬跡發現別人的情感。但是,我一點也沒有高興的感覺。
上次我跟杰野去新霧月議事的那個地方已經清空,當時他們就有說要另尋新地點,而涼西的住處我從未去過,我以為杰野也是,但走到碉堡西側的翠鹽街,我們在小巷裡穿梭時,杰野沒有問涼西他的家在哪,最後就找到了。
杰野來過他家了。
看著他很流暢的讓馬匹停在一扇圓形木門前,把涼西扶了下來,我更是肯定。
「要進來喝茶嗎?」涼西問道,杰野搖搖頭。
「下次吧,家裡還有事。」
「你很神秘。」涼西笑道。「到現在我還是不知道你的名字,住在哪裡。」
他沒有放開杰野,而是盯著他的表情,最後又是一笑。「什麼時候還能見到你呢?」
「我會去找奔羅薩的。」杰野說。「到時再一起來吧。」
「嗯。」
涼西本來要放開杰野,但他稍微停了一下,又突然靠近杰野在他唇上一吻。只是個很短暫很輕的親吻,但我跟杰野都一愣,他關上門前對杰野笑了笑。
「還想去哪嗎?」回碉堡的路上,我都沒有說話,後座的杰野嘗試問我,我則是除了搖頭,什麼都不想說。
「生氣了?」杰野一會兒問道,我朝後面瞄了他一眼,最後決定還是搖頭,結果立刻被他拉拉耳朵。
「幹嘛?」
「說實話呀。」杰野在我臉上親了一下,我故意不理他,他突然放開馬的韁繩,把我緊緊抱住,在我側臉吻了又吻。
那是我跟杰野約定好的,拉耳朵一定要把心裡想法說出來,可是沒想到現在換他這麼對我。
「沒有⋯⋯」要我說出心裡的感覺,我還真不知怎麼開口。那也不算生氣,只是心裡有點不舒服,看到杰野被別人親吻,讓我有點焦慮,而且⋯⋯還真的有點生氣。
「有點。」
被杰野這樣抱著親吻,我最後點點頭,結果他立刻更熱情的在我臉頰跟耳朵邊磨蹭,我一會兒才發現,原來他是感到高興,但我不知道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