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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Writer's picture赫斯辛

第二章

*

「喂,小傢伙!」

下午我經過水晶蛋的時候,正是獵蹼鯊比賽開始的時候,爵爺青肯濕漉漉的頭正從*水晶蛋頂露了出來,他對我招招手,要我把右側的泡樂酒拿給他。

水晶蛋很高,幾乎有三層樓,寬度更是驚人,形狀像一顆橫放的蛋,它裡面注滿淺藍色液體,只有在下午時分陽光斜照時才能看清楚裡面正進行的比賽,所以不論是水晶蛋課程,或是真正模擬海戰的比賽,都是在下午舉行。

(*水晶蛋起源於給少年爵爺的體能鍛鍊,磨練水中搏鬥以及肺活量,另外長期浸泡蛋裡的藥草液體也能讓他們身體健康)

每一個爵爺跟貴族孩子最期待的就是滿十五歲可以開始進入水晶蛋裡比賽,就連杰野也不例外,雖然表面上他什麼也沒說,但我看到他房間桌上常常放了有關浮潛學的書,書精做記號的地方也是有畫著水晶蛋的圖解。

「謝謝你啦,小可愛。」

我順著透明的梯子爬上去,把瓶子遞給他時,他露出燦爛的笑容。他睫毛跟頭髮上都滴著晶瑩的水滴。其他的爵爺都有鞍馬在水晶蛋外面等著,比賽的時候他們也會準備補充氧氣的泡樂酒,或是拿點藥水讓他們緩和眼睛的不適,可是青肯的鞍馬一直生病著,據說他的鞍馬因為誤喝藥草而癱瘓,一直臥病在床,這種情況,照理說他可以有新的鞍馬服侍,可是青肯卻是拒絕。

夏尚告訴過我,青肯的母親是美女中的美女,從游移島嫁過來時曾經是藩主的最愛,但是她後來意外死去,而青肯完全繼承他母親漂亮的褐色頭髮跟綠色眼睛,他已經十七,體型比杰野高大多,下巴撐在水晶蛋邊緣時對我露出笑容。

我一開始以為他在嘲笑我,因為我從來沒被說過「可愛」,不過他那雙綠眼睛非常和善,一會兒把瓶子遞還給我時還眨眨眼。

「想進來玩嗎?」這不是他第一次跟我講話。他態度親切,讓我有點不相信他也是個爵爺。

蛋裡其他幾個爵爺正繞著大貝殼要奪走三叉杖,戰況很激烈,漩渦不停攪動,青肯卻是一臉悠哉。

「⋯⋯我沒有裝備。」我最後小聲說道,他聽到我出聲眼睛一亮。

「你的聲音很好聽,卻是很少講話。」青肯說。他聲音跟杰野不同,有點低沉沙啞,夏尚說那是變聲。他的聲音也很好聽,像在唱歌一樣輕快。

「你應該學唱歌,所有爵爺都有上聲樂課,叫杰野教你,到時候祭月慶典時一定會得到好評。」

「他不會教我。」我沒有多想說道,但他問為什麼時我卻無法回答。一會兒水晶蛋裡跟他同隊的爵爺已經被逼到下防線,不停對他示意,最後青肯才把頭盔戴上,把手撐在水晶蛋頂端對我一笑。

「我可以教你,很簡單的。」他一隻腳被從淺水過來的班羅一抓,只能聳聳肩。

「再見了,漂亮的小金毛。」青肯對我眨眼一笑,還用手指一點自己眉心。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只能沉默的看著他潛進水裡,他腳上的豚尾鞋在水面上劃了優美的弧度。

『浪花拍打安息洋沿岸,千島國是先祖伯拉帝引以為傲的家園⋯⋯』

我進夏尚書房時杰野正在裡面唱歌,一看到我就停了下,似乎不太高興我打擾的樣子。

「別練了,反正我也是裝瘋賣傻而已。」杰野把本子一丟說道,夏尚挑起眉毛。

「不是你說要練的嗎?每次夜祖來你就鬧起彆扭。」

「⋯⋯反正唱歌這項技能離我太遠了,海神也幫不了忙。」杰野這次一眼也沒看我,我只依照往常縮到夏尚那張魚皮毯的躺椅裡,繼續背骨骼經脈的表,不想引起注意。

「你這次可以裝瘋賣傻,以後呢?」夏尚沒有動怒,只是緩緩說道。「等你成年,這件事就逃不了,夜祖可以學跳舞,但是這件事你必須自己做。」

我到荷姆薩之後才慢慢知道這裡的人非常注重爵爺的才藝,除了荷姆薩語的學習是必須,水晶蛋的競技也被認為是一個健康強壯的爵爺最好的運動,然後唱歌也是自詡為海之民族的荷姆薩人必備的才能。

其實我沒有特別去聽過杰野唱歌,不過最近覺得他的聲音跟以前不太一樣,有時候講話聲音變得比較沙啞,唱歌的高音部分他都面有難色。

『巨浪就如我的心,飄揚的旗幟在胸口,千島國⋯⋯』

「很好,吸口氣再唱。」

杰野最後還是唱了起來,夏尚用調製藥品的棒子幫他打著節拍,這一次杰野的聲音穩定許多,但是每回唱到這首歌最難的高音處,他都會有有所猶豫。

「千島國是先祖伯拉帝引以為傲的.....」杰野最後還是因為攀不上那音高而岔氣,夏尚看到樂譜上的書精指指音符說道。

「不要緊,杰野,降個八度好了。」

「我一直都是唱這個調。」杰野摸摸自己喉嚨,臉色越來越難看,看到夏尚又是打起拍子,然後發現我也盯著他看,他索性站起身。

「但是你變聲了。至少再練一次。」

「不練。」杰野瞪了我一眼,把門用力關上,這讓夏尚嘆口氣,讓書精闔上樂譜。

「叛逆期嗎?夜祖,但願你以後不會這樣。」

「我不會。」我說。夏尚是整個碉堡裡唯一待我好的人,我接觸的人不多,但是我只需要夏尚,他教我唸書跟知識,給我點心吃,他也是唯一在乎我身體健康的人,夏尚的讚美對我來說至關重要,我在乎他對我的看法,絕對不想讓他失望。

「夜祖,書本放下,到我這裡來。」一會兒夏尚說道,書精做了記號闔上書後,我走到他身邊,以為他是要考試,但他沒有。

「滿月祭祀就在明天,所有人都得去海神殿一趟,藥房的人也是,還記得我上次要你怎麼做?」

其實我忘了,每天要記的事情一大堆,我根本連三天前的事都不記得,但我還是點點頭。

「到時我會讓你潛進那條管線,去碉堡南側的風乾室,這次距離較遠,而且藥房紀錄通常都會收在有鎖的櫃子裡,所以很難完成,你要找到曼陀羅的存量,把它背下來。」

「藥房的人進神殿跟我去的時間差不多,所以我無法幫你,到時一切謹慎為上,好嗎?」我點點頭,看著他拿出幾個樣式不同的鎖頭。「這是藥品紀錄櫃有可能用的幾個鎖,你先練習熟練的打開,不要留下痕跡,如果到時有鎖精,用這個鑰匙把祂們引開。」

妖精是一物剋一物,一物引另一物,火精怕水,鎖精會追逐鑰匙。

我接過那幾個鎖頭,還有夏尚給的開鎖小鐵絲,一直練到晚上,才在夏尚的提醒下回到杰野房間。

滿月祭典。

荷姆薩人之所以注重月亮,是因為它跟他們崇拜的海洋潮汐習習相關,他們每個月都會前往海神殿祭祀月亮。

夏尚說月亮圓缺跟人的情緒有關,我後來在他書房一本禁書提到,大部分突發的罪行都是發生在滿月,強暴,凶殺或是械鬥,他們認為這種心理跟漲潮有關,人類原始的恐懼就是害怕被水淹沒,而漲潮的日子特別容易讓他們做出非理智的事情,就是這種滅亡的恐懼使然。

而那本書裡也寫到,賭博、冒險也是這種恐懼所刺激出來的行為。

「鎖上了嗎?」

我躲在管線裡,在聽到藥房裡的交談後爬起身,把耳朵貼在壁面的細縫裡,發現藥師們鎖好紀錄櫃,關上門出去了。

我在管線裡待上一陣了,夏尚說我必須在看完紀錄後立刻回去,所以我立刻爬起身,從通風口處折身繞過去。因為夏尚總是幫我拉筋,這個動作輕而易舉。

藥房裡乾冷得很,為了儲藏藥草他們把藥房架高,底部有冰庫,我進去時打了個冷顫,不知道是因為緊張的緣故還是寒冷。

我深吸了一口冷空氣,讓眼睛緩緩適應裡頭的黑暗,這才看清楚這藥房有多寬廣。我看過水晶宮的圖書館,這幾乎跟那一樣大,堆疊上塔頂的儲藥櫃照著塔的形狀延伸。

夏尚之前教我藥草,是從分類開始,從植物性質、外貌、名字等等。我知道曼陀羅是子草分類,從數百種母分類旁走過,我很幸運的立刻找到有鎖的藥品紀錄櫃。

「好大⋯⋯!」我抬頭看著驚人挑高的紀錄書櫃,上面有鎖精在飛著的。我知道時間不多,沒有時間猶豫,趕緊從活動梯爬上去,這些夏尚有幫我初步演練過,但是實際進來,我才知道緊張。

我拿出鑰匙,那些身上帶著小巧精緻鎖的鎖精便被我吸引過來,我把鑰匙放到一旁書架上,讓它們跟過去,並提醒自己夏尚的叮嚀:走時絕對要記得帶走鑰匙,否則會留下有人來過的痕跡。

用鐵絲打開鎖,看到這個月藥品領取紀錄的簿子特別新,我立刻找到了,翻到最後有寫字的一頁。

「曼陀羅。」一切很順利,也沒花多少時間,我興奮緊張的幾乎無法呼吸。

接下來只要把曼陀羅紀錄背下,一切就大功告成。我看了正圍著鑰匙的鎖精一眼,低頭開始讀紀錄。

上個月用到曼陀羅的只有綠隱夫人要給馬匹安樂死,藥房用到此物作為調配之一。

我比對藥盒裡,發現曼陀羅明顯比紀錄庫存的還少,這應該就是夏尚要求證的:有人拿了曼陀羅,在藩主的飲料裡加下。

我記下數量後,忍不住看了旁邊其他藥品的紀錄,發現青肯的圓院幾個月前也有來拿一些藥品。

上次我在水晶蛋遇到青肯,後來幾次跟杰野去上課,有時候會看到他,以前我並沒有注意過他,但自從水晶蛋那次,我忍不住會看他,因為他是唯一會對我笑而且稱讚我的人。

我曾經想過,如果我的爵爺是青肯,或許我會更喜歡當鞍馬。從來沒有鞍馬可以進水晶蛋,可是那天青肯說,如果我想,他可以教我。

他還說我聲音很好聽,而杰野非常討厭我,我知道他連跟我待在同一個房間都討厭,因為他是被迫收下我的。

「芳香口打開,那些爵爺要回房了。」

我看著紀錄簿上青肯的名字想著,外頭藥師的聲音讓我回過神時,已經太遲。

他們就在藥房外頭,已經從祭典回來,我嚇得趕緊跳下活動梯,迅速得把梯子收回,側耳一聽,他們還沒進藥房,還在芳香間準備送香味到爵爺們的房間。

我靈活的爬上通風口的洞口,進去前聽到他們打開藥房的聲音,同一刻我已經縮進洞口,驚險得讓我喘不過氣,但同時,又覺得刺激有趣,因為我完成了任務,夏尚一定會稱讚我,給我最好吃的乳油糕點心。

回到書房的通風口, 我推了推洞口的遮罩,因為芳香房的香味已經傳到這裡,我幾乎是跟那陣藥草氣息一起出來的。平常夏尚都會示意杰野來扶我,但這次夏尚自己把我抱下來,低聲問道:「沒人發現,一切順利?」

我點點頭,他後方的杰野正換下月祭典朝拜的魚鱗長披跟綁腳,把目光投向我。

「你很確定?」夏尚聽我述說紀錄問道,我點點頭。

「那藥房最後一次用到曼陀羅那日到現在,藥房的訪客簿上有誰?」

「綠隱夫人的侍女、水荻跟貝雜,水荻幫炎旨領薄荷茶,貝雜沒有要求任何藥品,只把外借的藥瓶送回來。」我說,貝雜是青肯的保命師。

夏尚跟杰野都陷入沉思,我知道他們想理出那些不見的曼陀羅是誰拿走,但是看起來,他們似乎也毫無頭緒。

「不管如何,夜祖表現的很好。」夏尚最後摸摸我的頭,這讓我覺得全身都漲滿了滿足跟自信。杰野討厭我,在他面前被夏尚稱讚,讓我覺得自己好像贏了一樣。

「你先跟杰野回房,今晚是滿月祭,所有人就寢都要提早。」一會兒夏尚說道。我走之前,他在我手上放了用青草葉子包裹的一大塊乳油糕,他知道我最喜歡這個點心,但是平常他不會讓我吃多,因為擔心我身材走樣,其他的鞍馬也都要維持苗條節實的身形。

「吃完好好睡。」夏尚說。

這絕對我最滿足的一晚,我不知道自己做這些有何意義,但是我成功了。跟著回到杰野房間,我在自己的小床邊,像平常一樣背對著杰野,打開青草葉,慢慢吃著作成羔羊形狀的點心,第一次吃到滿足為止,我還把葉子上的油糕舔乾淨。

雖然可以感覺到杰野的視線,但我不在乎,在衣服上擦擦手指後就躺下,芳香房送來的月桂香味瀰漫著房間,我聽到杰野熄掉油燈,燈精打了個呵欠,光芒逐漸微弱。

「你的鑰匙呢?」

這是杰野第一次對我說話,但那不是讓我驚訝的原因,而是他說出來那些。

這個夜晚,我幾乎以為自己贏了,我證明他討厭我毫無意義,可是他這句話,卻是讓我呆在原地。

鑰匙?

那時吸引鎖精離開的鑰匙,不在我身上,我也沒還給夏尚。

因為,我根本忘了帶回來。那支夏尚叮嚀一定要記得帶走的鑰匙,還留在藥房裡,鎖精一定還圍繞著它!

我眼前突然一黑。

我坐在床上,覺得剛剛吞下的一大塊乳油糕,突然讓我感到反胃。

*

在荷姆薩人教小孩的物種學裡,明確分出四項大類:人、精、人獸以及獸種。

人為最高等,次等的精勤奮、善良,可以伺候人類的生活起居。獸種(動物)智商雖比精低,但是他們經過訓練也可以成為夥伴以及生活的工具,而在所有分類裡,人獸被歸類為最低等,他們擁有精的智商,也有人的七情六慾,他們有複雜的情感,諸如羞恥、驕傲、矛盾,但是他們永遠不會像精一樣忠誠。

依照荷姆薩傳說,叱吒海上的伯拉帝曾遭到魚人的背叛,因此歷代爵爺即位之時都必須發誓,他們永不得釋放魚人,牠們的命運只配在地底水道,撿拾人類的食物殘渣。

其他獸人的命運也差不多,人馬跟鳥人等等具有漂亮外貌,因此成為賞玩跟訓練的對象,但就算再美麗,他們終究是獸人,荷姆薩人視之為低等中的低等。

「喔喔!」

炎旨把口枷勒緊,他身下的紫紅色人馬昂瑟嘴角滲出血液的同時,也收緊腳步,照著他的意思緩步前進,好些正觀看的貴族都鼓掌起來。

那是內陸種的野人馬,被送進宮裡好讓年紀大的爵爺練習訓練人馬。人馬跑起來比一般馬匹快,但是性子高傲孤僻,有些甚至會產生攻擊性。

「嘶,呵!」

炎旨扯住人馬的頭髮,牠的一顆牙齒掉出來,唾液和著血跡隨著劇烈的呼吸噴出。

雖然他們都說獸人種沒有痛覺,但我還是不敢看,只聽到人馬的馬蹄輕踏著,照著炎旨的指示走停,那種又像人又像馬的聲音讓我不太舒服。

其他爵爺、公主跟鞍馬都喜歡看馴獸,但是我根本沒心思看,只要一靜下來,滿腦子都是那天留在藥房的鑰匙。

已經一週了,我唯一能慶幸的,是夏尚一直沒想起跟我要回鑰匙,我好幾次趁著他要我進管線的機會去藥房拿回來,可是裡頭永遠都有藥師,我只能希望他們不要在意那鑰匙,可是那似乎是不能的事,藥室是碉堡數一數二重要的地方,任何人都不能隨意進去,更別說翻看紀錄。

這一陣子我整天如坐針氈,連點心都不想吃了,一心想著該怎麼瞞著夏尚取回鑰匙。

藥房沒有人查這件事,可是那並不代表這件事就結束了。

「呵呵!嘶!」

我看到昂瑟照著炎旨的指示跪坐下來,姿勢優雅,所有人都為這個爵爺的馴獸能力拍手時,人馬淡紅色的臉頰上流下液體,我不知道那是他的汗水還是眼淚。

最後他們拉出另一匹年紀較小的褐色人馬時,我還是偷偷起身離開,心想著要趁夏尚回書房前,再從管線爬去藥房一趟,看看藥師離開沒。

不過還沒走出練武場的鹽水岸*,我就看到一隻豚魚從水中躍出來,上面還有個人影。

(環繞碉堡的鹽水河,與海相連的河道)

「嘿!」

我看到那人駕著豚魚靠到岸邊,這才認出那是青肯,年紀小的爵爺在水晶蛋的伯拉帝遊戲之後,十七歲就可以真的進鹽水河,這個時候大部分的人都去看馴獸,可是青肯卻是跑來這裡駕豚魚游泳。

「小金毛,去哪裡呀?」青肯那隻豚魚用嘴尖頂頂他臉頰,他拍拍牠的魚鰭,把溼淋淋的頭髮一攏。「你這麼瘦,腳又修長,一定很會游泳。」

我搖搖頭,讓他有一絲驚訝。「你沒游泳過?」

「沒有。」我說。「我有一點怕水。」

「不用怕,順著水的波流,你會發現很有趣的。」青肯拉著我的手碰碰那河裡的水。

「等等去我的圓院,我教你怎麼游。」

「我現在還有事⋯⋯」雖然我知道青肯應該不會欺負我,但是我滿腦子只想找回那個鑰匙,他笑瞇漂亮的綠色眼睛,讓我不知道怎麼拒絕。

「那就玄玉日,好嗎?」

(每週第四日,一週為五日,第一日為陽金、朱石、契銅、玄玉以及白銀)

「好。」我最後說,他從水裡爬起來時,把玉石腰帶上的一片青玉解下,放到我手上。

「黃昏的時候來,到時水晶蛋會很美。」

我不知道青肯為什麼願意讓我進去水晶蛋裡,因為那只有爵爺可以玩。

當天我趁夏尚回來前又進入管線,到藥房去,裡頭還是有藥師。我無能為力,只能回杰野房間,因為在夏尚書房我根本坐立難安,我不想要他發現。

然而,原本以為杰野此時應該在書房,我打開他房門,卻發現他坐在桌邊,他看了我一眼,這才把一本書收進抽屜,那是沒有書精的書,所以讓我感到奇怪,而這也是我第一次注意到,杰野桌上有幾個木雕,他看我進來索性把刀子、木屑一起掃進抽屜,然後出了房間。

接著幾天我依然很擔心,但是隨著時間過去,我的焦慮也慢慢變淡,夏尚沒想到那個鑰匙,藥房的人或許也不在意,總之我也開始覺得這個錯誤已經被遺忘,但是就如海神廟的銀白柱子上雕刻的女神格言:宿命永存,謊言終腐。

沒有一件事永遠藏得住,就算只是一個很小的謊言。

如果我早就把這件事告訴夏尚,事情很可能會完全不同,我的命運也可能會完全不一樣。

*

玄玉日的下午,我到了青肯的圓院。

那是爵爺滿十六歲之後可以擁有的個人圓形別院,雖然不大,但是他們可以在那裡進行自己的訓練、宴請客人。

青肯剛從他已經被派往帛流灣的哥哥--戴圓那裡接收這個圓院,戴圓個性隨和,非常喜歡跟兵士飲酒談天,所以這裡還有一些宴會的簡單設施,但青肯倒是比較熱衷游泳,他有自己的小型水晶蛋,圓院的溫室旁接著他最愛的那條鹽水河。

我進了圓院,就看到青肯正在水晶蛋裡,他從水面起來時,丟了一瓶鯨魚油給我。「衣服脫光之後塗這個。」

「一定要脫衣服?」我遲疑的問,結果惹得他笑出聲。

「當然,怕給我看到屁股嗎?」我正脫下褲子一半,聽到他後面這句,忍不住又停下動作,結果讓他笑得更大聲。

「放鬆,水有點冷。」我抓著他肩膀,這才從水晶蛋開口進去,滑進水裡一瞬間,全身一縮,幾乎以為這是冰水。

「好冷!」

「所以才要塗魚油。」

原來那些爵爺平常都在這種溫度的水裡玩伯拉帝海戰遊戲?

話說回來,夏尚的確告訴過我,水晶蛋就是為了訓練海戰用的,所以裡面的水比照海水溫度,往下有些漩渦也有壓力調節,可以當做深海的訓練。

「放鬆,會浮起來的。」我害怕掉進水裡,死命抓著青肯的肩膀,他要我腳踢著水,但我還是怕得要死。

「抓著這裡,我幫你穿鞋子。」他靈活的潛進水裡,把自己的豚尾鞋套到我腳上,我照著他說的用腳踢著水,一會兒他終於放開我的腰,他還讓我往後躺,感覺到耳朵流進水我有點怕,可是身子浮起來的感覺卻非常有趣。

「好玩吧?閉上眼睛,會很像在飛。」因為青肯一隻手在我腰下扶著,我放心的閉上眼,耳朵裡都是水,周圍變得很安靜,他還一邊哼著歌,一會兒說道。「夜祖,你看。」

我不知道他怎麼知道我的名字,但是順著他的視線,我看到身下的水變成金黃色,因為另一頭已經黃昏,透明的水晶蛋染上夕陽金幻的顏色,就連水裡的顏色都變成淡金色。

「好像在空中一樣⋯⋯」我把手伸進水裡,因為水晶蛋的反射,水裡的顏色更美,而且閃閃發亮,不一會兒夕陽的粉紅餘暉也映在水裡。

「你也覺得很美是嗎?」青肯攏起我濕濕的瀏海笑道,我點點頭。

「你的頭髮也很美,現在變成橘色了。喜歡游泳嗎?」

「喜歡。」我踢著水時說道,青肯也反覆帶著我在水晶蛋裡繞著,我越踢越快,他也抓著我的手臂越游越快。

「試試看潛進水裡。」青肯說道,我腦中浮現平常那些爵爺鑽進水裡的樣子,放開他的手,把頭往水裡一壓,結果立刻就嗆了一大口水。

「沒事了,沒事了!」我嚇得拚命掙扎,一抓住青肯的脖子就不肯放開,看到我嗆了水,他趕緊抓住水晶蛋邊緣,把我抱起來後噗哧一笑。「看你啊,剛剛鑽進水裡的樣子多英勇?馬上吃水了啊。」

我又咳了好幾聲,這才望向他的笑臉,青肯察覺我的表情瞪大雙眼:「生氣了?嘿,你也不是溫和的小倉鼠啊。」

「可以教我怎麼潛進去嗎?」

「下次吧,天都要黑了。」青肯又看了我一眼。「喜歡上游泳了吧,你蠻有天份的。不過等等晚了水會很冷,不想感冒的話還是要上去擦乾身子⋯⋯嗯?」

他一會兒停了下,看向我肚子,我這才發現自己肚子又在叫了。雖然我常常肚子餓,但這還是我第一次覺得有點害羞,平常給夏尚上課他聽到我肚子叫只會嘆口氣,而青肯現在竟然大笑起來。「肚子餓了?怎麼不說呢?」

雖然泡在冰涼的水裡,但我還是覺得臉頰發熱。青肯還笑得漂亮的眼角泛淚,一會兒他看我不自在的表情,硬收起笑聲,但又聽到我肚子的聲音而咯咯笑。

「要不要吃東西?」我一點頭,他又噗嗤一笑,這一次還搔搔我的頭髮。「其他那些鞍馬打扮得可漂亮,儀態也無械可擊,完美的就像妖精一樣,你這樣的還真有趣,哪,去我的院裡吃點東西。」

我們身上濕答答的,他幫我身上頭髮上撒了臼石粉,很快就乾了。

青肯的圓院是繼承他哥哥的,更之前的珐蘭爵爺時就改建過一次,雖然不是最漂亮的圓院,但是有些舊的青玉裝飾相當好看,貝殼鑲嵌的牆壁也還是發亮。

「你應該喜歡吃甜食吧?」

青肯帶我到他的圓院主廳,走廊另一頭有個小側廳,據說那原本是給僕人吃飯的地方,但因為就跟廚房相連,青肯索性都在這裡吃。靠著陽台的飯桌上擺了一些水果還有魚乾,他讓僕人拿了些乳油糕給我,看我吃著時一臉有趣的樣子。

「你都不怕胖呀。」

「我只怕肚子餓。」我說。青肯笑了笑,拿起一旁陶罐裡的奶殼堅果撥了起來。一般爵爺游泳完通常不會直接用飯,而是喝泡樂酒,然後配些奶殼堅果,據說可以讓肌肉更強壯。青肯把僕人送來的酸醬章魚推到我面前,用象牙貝鉗撥開一個奶殼果,放到我盤子裡。

「你知道奶殼果的傳說嗎?」

「不知道。」我用手背擦擦嘴說。青肯拿起一顆還沒撥殼的堅果,指著上面的紅色斑點。

「奶殼果是很硬的堅果,不用鉗子打不開,以前的果殼是純白色的,在艾荷王的時代還沒發明這種鉗子,所以都用手撥,那時候的鞍馬還會留長一手指甲,為的就是幫爵爺撥奶殼果。」

「那為什麼現在有紅色斑點呢?」我問。

「因為有個爵爺交了一個平民女子作為情人,最後因為身份的關係無法結合,這女子在爵爺結婚前買了一大碗昂貴的奶殼果,沒有工具也沒有長指甲,只能用手指撥,最後手指都破皮流血,留下沒撥完的奶殼果上都沾了血。天神為了紀念這女子的真情,就命每顆生長的奶殼果都要帶著紅色斑點。」

青肯說著時用鉗子撥開一顆奶殼果,把裡面淡黃的果仁放到我嘴裡。微苦的薄皮有點澀,但是一咬開,甘甜的香氣就瀰漫我口腔,奶殼果油脂非常多,我吃著時覺得格外順口。

「有些戀人的小故事總會說,遇上真心的人,他就會替你徒手撥這堅果,能為你撥堅果的,才是真心的戀人。」

「可以再吃一個嗎?」青肯若有所思說著時我問道,讓他露出苦笑。他用鉗子一軋,把那果實放到我嘴邊。

「別吃多了,會肚子痛。」

「爵爺,貝雜保命師請你去一趟。」一會兒送上米糕的一個僕人說道。我顧著把手裡的碳餅吹冷,沒發現青肯有一絲疑惑。

「什麼事呢?」

「真抱歉,他沒交待。」

「你先吃吧。」青肯批上他的魚皮批肩,起身說道。雖然他走了,但是飯菜還是繼續送上來,難得可以避開夏尚盡情大吃,我抓緊機會塞食物,沒有發現飯廳門口什麼時候站了一個身影。

我不知道青肯走了多久,廚房裡也沒有人,周圍寂靜無聲,我看到這個高瘦的人時著實嚇了一跳。對方批著半月形的袈裟斗蓬,凜冽的長臉跟嚴厲的視線,下巴還有藍色刺青,我記得他們說過,青肯的保命師貝雜臉上就是有個島流人的特殊刺青,只是我從沒見過貝雜。

他看著我的目光讓我一寒。雖然鄙視的視線我從不陌生,但是那種眼神彷彿爬蟲類一般,我從未在人類身上看過,讓我無法動彈。

我知道他不喜歡我在這裡,其實任何人都不喜歡我在任何地方。我緩緩爬下椅子,走到門口時,我鼓起勇氣要穿過他站著的門廊,卻看到他伸出一隻手,上面繩子掛著一個東西。

是我留在藥房的鑰匙。

我呼吸停了,只呆呆看著貝雜,他嘴唇輕動時,嘴角有一絲奇異的凹陷紋路。

「去告訴你那個裝瘋扮傻的爵爺,他最好離藥房遠一點,否則下場會跟你一樣。」

跟我一樣?

我還搞不清楚他說什麼,就看到他把那串鑰匙掛到我脖子上,同一刻我眼前一白。

「呵!」我被那繩子扯到地上,都還看不清楚他在何處,就被拖到廚房爐火邊,勒緊的繩子讓我拚命掙扎,一口氣都吸不到,更發不出聲音。

我被他拖進廚房,碰撞被推倒的鍋盤。雙眼只見靠近我臉龐的爐火,他一稍稍放鬆我頸上的繩子,我立刻死命抓住一旁的桌子。

「看好。」貝雜的聲音非常輕柔,我幾乎不敢相信有這樣聲音的人有如此大的力氣。我的臉被他抵到滾水的鍋子上方,眼睛被燙得睜不開,嚇得根本發不出聲音。

「我可以讓杰野獨眼,也可以讓你全盲,或者一輩子在地上爬行,偷看的醫藥紀錄你最好忘得一乾二淨⋯⋯.」

「我不知道⋯⋯」我為了脫身,趕緊喊道。貝雜突然把那鍋水推開,我胸前那把鑰匙被他丟到火上燒得燙紅,他拉開我衣領時,我終於忍不住大叫起來。

「啊,啊!」

我不知道貝雜什麼時候放開我,我被衣服裡的鑰匙燙得瘋狂掙扎,青肯抓住我時,我還不停亂踢亂打。

「夜祖,夜祖,怎麼了?」

「燙,好痛!」

「我看看,手都紅了。」青肯使勁把我一抱,我看清楚周圍只剩我跟他,還有一堆散亂的鍋盆,更是茫然不已。

「為什麼自己把手放進去,燙傷了⋯⋯」

「沒有,是那個人⋯⋯」我說的讓青肯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什麼人?」

我本想告訴他,就是他的保命師貝雜,可是一摸胸口卻沒找到他掛在我脖子上的鑰匙,讓我完全呆滯。

剛剛,只是我自己做夢嗎?可是⋯⋯.

「別玩火,傻瓜。」青肯難得收起笑臉,嚴肅的說道。「一定是吃太多奶殼果了,然後混著其他甜點,讓你興奮過頭。」

夏尚早就教了我不少藥草跟果物的知識,我知道哪些東西過量不好,奶殼果應該不是其中之一,但是看著周圍的確一個人也沒有,我只能點點頭。

「⋯⋯我先回去好了。」

雖然覺得是幻覺,但剛剛貝雜那種平板的視線跟掐著我的力道還是讓我不寒而慄。青肯送我回到杰野房間下面的樓梯,摸摸我的頭才回去。

看著杰野房間外的走道一片黑暗,我知道他還沒回來。也許是剛剛發生的事讓我有點神經質,但我還是把走廊的燈精全都叫醒,才敢走過要到杰野房間的圓形拱廊。

其實如果沒有把燈精叫醒,我應該會直接進房間,什麼都沒有注意到,不過走廊亮了後,我到杰野門前,反而能看清楚平常不會注意到的上門欄。那裡平時什麼也沒有,這次我推開門前,卻見到上面有個東西在搖晃著。

不只是那個掛著的東西讓我全身發寒,而它的繩子正緩緩,輕輕的擺動,也暗示著掛它的人才剛離開。

貝雜拿來勒我的繩子跟鑰匙。我可以立刻認出來,因為鑰匙上面還有被燒過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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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碉堡廚房裡充斥著裝盤跟烘烤魚肉的吱吱聲響,送餐的女僕跟侍酒師擠進來又出去。 烤魚跟悶濕米飯的味道讓我吞了一口口水。躲在桌子下已經好久,要不是外頭熱鬧吵雜的聲音,我肚子的咕嚕咕嚕聲一定會被聽見。 又是好幾片裙子從我前面嗖嗖經過,這一次應該是烤河豚被送出去,濃濃香香的肉暫時蓋過廚房混雜的味道。 我已經一整天沒吃東西了。前天晚上離開戴辛公國,徹夜搭船抵達荷姆薩碉城的港口,要參加他們爵爺的生日宴會。一到貴

第一章

「等等進去之後不能再說話了。」夏尚低頭跟我說道。 我點點頭,跟著他穿過大理石,飛魚拱形的冰涼長廊,在一扇用透明彩石,大貝殼門把的門前停下,裡面透出來光線。 我身上穿著畫有彩魚圖案的袍子,那是儀式穿的衣服。 我已經在荷姆薩幾個月了,夏尚說所有爵爺跟鞍馬都必須完成這儀式,才算真正成為主僕關係。 其實他說的話很多我都聽不懂,只好能記多少就記多少。 「照我說的做,去吧。」夏尚拍拍我,我才走了進去,這才知道

第三章

我以為自己可以逃得過去,但是那一次在藥房的失誤終究紙包不住火。 在大多情況下,孩童犯的無心錯誤總是可以被原諒,在我身上則不然。 其實我錯不在粗心把鑰匙留下,最大的錯是我不該瞞著夏尚。我期望得到以往從沒有的疼愛,這種欲望害了我自己。如果當下我立刻告訴他,或者在貝雜還我鑰匙並警告我的時候我就說出來,事情就會更單純,至少,我的少年時代會有所不同。 契銅日,我照夏尚吩咐,去到月神殿接杰野回來,裡面正舉行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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