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p of page
  • Writer's picture赫斯辛

第八章

我以為自己搞砸了這一次的晚餐,但是隔天回去,我跟杰野告訴夏尚水荻的事,他卻絲毫沒有驚訝的神色。

「沒事的,我那時給你指甲沾的什麼也不是,只是指甲的保護油。」

「為什麼要用這個?」我問,夏尚難得賣起關子。

「很快就會知道。」

所以夏尚早就料到我會被抓到?畢竟那的確非常困難,如果要水荻誤會我下毒,那又有什麼好處?

「但是為什麼?」我忍不住問,夏尚只一笑。

「馬上會知道。那麼炎旨分配給你們的是什麼初草事務?」

「接待幽淵公國使節。」杰野說。

「那麼我看是成功轉移他注意力了。」夏尚看了我一眼。「我要夜祖出現,就是要他不再注意你或懷疑你,如果照宴會裡的情況,青肯會是我們的,而且他對夜祖的興趣也會讓其他爵爺想接觸夜祖。」

「尤特也跟他提到,意思是不會支持炎旨。」杰野說。

「那我們要跟他私下會面嗎?」我問,杰野搖搖頭。

「不用,他會自己來。」

夏尚顯然也表示贊同。「等尤特主動,他是商人本性,上門時表示時機已到。」

在迷利那裡一年,我不太清楚這些貴族的關係跟背後的動機,這也是夏尚要我開始進入社交的原因。

「幽淵公國是年底的事,現在先讓夜祖跟青肯多點接觸,其他中立的爵爺也會好奇而上門,特別是雙胞胎,他們最喜歡新鮮的事物。到時你先忍耐一下,夜祖知道要怎麼做,也知道分寸。」

後面那句是對杰野說的,但是他站起身時只聳聳肩。

「隨便,我完全無所謂。」

「完全沒變,這脾氣。」看著他出去的夏尚輕搖搖頭。

這幾天顧著想初草晚餐的事,我幾乎忘了跟杰野的事。我不想要夏尚跟迷利再來念我,只能自己想辦法。

稍晚回到房間,我看到杰野機械房的燈精微亮著,房門也掩著,應該是已經睡了,那比平常早,讓我感到有點奇怪。

半拉開門,我看到他全身包在棉被下,像以往一樣躺在躺椅上。

他房間已經生起火,機械房卻有些冷,我索性喚了火精生起火盆,然後拿了件鯨油毯給他蓋上。

普通時候杰野非常敏感,我只是靠近他都會醒來,但這一次他一動也沒動,我蓋上毯子時發現他棉被下的身子非常冰冷,而且非常軟⋯⋯.

軟得就像裡面只有枕頭。

「什麼?」

我掀開被子,發現真的沒人,裡頭只有杰野放的一些捲起來的東西,這讓我一愣。

我隨即起身四處看看,只見一旁側門外的燈精是亮的。

他出去了?

我有點不滿,除了被騙之外,杰野似乎是要瞞著我去哪裡,當初我回來時他早答應夏尚,不能跟我分開。

我順著剛暗下來的燈精從小道出去,馬廄外面一片黑,但我靜靜聽著,就發現小馬房有動靜。

「幹什麼?」我鑽過去小馬房裡側,擋住正從邊欄出來的杰野,他停下腳步時說道。

「你要去哪裡?」我試著平靜的問道,但內心有點憤怒,因為如果他一個人亂跑出事,夏尚一定會怪我。

杰野瞇起黑暗中那隻銀色眼睛,冷冷的說道。「不用跟你報備。而且你說話該加上敬稱。」

「殿下」?我記得以前從來沒有這樣叫過他,畢竟我們以往從不說話。而且以前杰野也沒要求過。

「我是管不著,但我必須一起去⋯⋯殿下。」

其實我連外衣都來不及穿,腳上也只有室內的軟底鞋,沒有碉堡鞋我走路會更不穩,但是這麼堅持,除了夏尚的交代,我也感到好奇。

杰野一隻手還牽著一條木製管狀韁繩,我看不到暗暗的馬房裡他牽著的是哪匹馬,但是我毫不退讓。如果是以前的我,大概早放棄然後回房了。

「我只是跟著你,盡鞍馬的義務,你要幹什麼我不會說出去,但如果不能跟,我會跟夏尚說,殿下。」

我故意抬高音量,果然這讓杰野眉頭一抽,因為這樣很可能吵醒廚房的僕人。

「隨便你,到時不要後悔。」

杰野最後低聲說道,這是我第一次讓他屈服,但是看到他從馬房拉出來的動物,我嚇得往後一站。

「⋯⋯這什麼?」

不是馬?

我以為會是常見的座騎,可是緩緩從裡面走出來的生物有著尖尖大大的嘴喙,前腳短而小向後彎著,藏在黑色羽毛底下,後腿則長長彎曲著。

「河谷鴉?」

我曾經在書上看過,那是野地牧人的座騎,因為跳躍力驚人而且善於爬坡、涉水,在河谷地有不少,但是像我們海邊以及平地則很少見,城市裡的人並不喜歡這種動物,因為難控制,而且坐起來並不舒服。

話說回來,杰野一直把小馬房關著,也沒有馬房僕人,原來就是藏了一隻河谷鴉。

「怕就回去吧。」

我從未碰過這種動物,看到牠在黑暗中發亮的雙眼,覺得有些不確定。不過聽到杰野這麼說時,我硬著頭皮抓住他的手臂。

杰野對於我的決定似乎有些意外,他用夾在河谷鴉嘴喙裡的軟木頭韁繩指示牠彎下後腿,我爬上牠軟軟,呼吸時會起伏的背部時感到有些緊張。

杰野看著我的腳不穩的踏上蹬子,一會兒抓住我的手。

「手抓這個。」

他讓我坐在後座,我的手繞過他腰身握住鞍座前方兩根綁著韁繩的握把。

「要反悔還來得及。」杰野說道,我看他指示河谷鴉緩緩走出小馬房,那腳步非常緩慢穩當,我覺得沒什麼好怕,但我同時也有些遲疑:杰野畢竟從沒危言聳聽過。

「不會⋯⋯」我逞強的說,但下一刻我的尾音就消失——河谷鴉突然間在馬房外繞起圈圈,而且越繞越大,隨著牠速度越來越快,我終於忍不住抓緊握把。

「等,等等⋯⋯」

牠最後一個大圈時速度飛快,沿著牆壁旁呼嘯而過,突然兩隻腳踏上牆,在上面橫著跑過幾步,然後我頭暈目眩之時,牠已經跑上牆頂,而且根本沒停下。牠一腳踩了磚塊一跳,那一刻我終於忍不住大喊出聲。

「哇啊啊!」

臨空的瞬間我屁股離開了鞍座,心臟幾乎跳到喉嚨,我趕緊抓住握把,眼睛張開時,我又被拋到半空中,河谷鴉每一個跳躍都至少有一層樓高。

「我要下去!」我一手鬆了開,又一跳時牠瞄準碉堡外的一個燈柱頂端一踩,我徹底崩潰大叫。

「嘴閉上,會咬到舌頭。」杰野在我凌空時抓住我的手,放到握把上,但我已經驚嚇得失去理智。河谷鴉在一個屋頂上又繞圈衝刺起來,跑上垂直的牆上猛衝,我的字句也隨之顫抖。

「不不不不要要要停停下⋯⋯啊!」

牠又是助跑,這一次跑著從屋頂踩上鐘樓,而且不停往上,我跟杰野身體已經跟鐘樓的牆垂直,我往後一看,正離地面越來越遠。

「不不,不不不不!」

跑到鐘樓頂端,我已經不敢看下面,全身不住顫抖,但發現杰野抓住牠嘴喙朝下面的地面,河谷鴉也預備沿著牆往下衝,我終於尖叫了,而且是歇斯底里的。

蹬蹬蹬蹬。

我根本聽不到任何聲音,除了河谷鴉的腳肉墊踏著牆往下的拍打聲,眼前只剩直衝而來的地面,閉上眼時我等著死亡。

其實如果死了倒還好,但我有好幾秒的時間失去意識,眼前只有空白,耳朵像浸水一樣。

「喂。」

杰野喚了幾聲,我才虛弱的張開眼,發現我們在一個低矮屋頂上。河谷鴉沒有動,我沒辦法說話,全身像癱瘓一樣,只有腳不停發抖。

「可以嘛?那繼續走了。」杰野轉過頭看了我一眼,我虛弱的搖搖頭,抓住他的衣服。

「等,等⋯⋯」

「怎麼了?」杰野輕動起韁繩,我結巴的發不出聲音,原本差點要湧上的眼淚忍了住,但在瞥到杰野一絲帶笑的嘴角,我的恐懼都變成憤怒。

他故意的!

「喂!」被我狠狠咬住肩膀,杰野痛得一喊。我趕緊半跌半爬下了河谷鴉身子,鞋子都掉了一隻。杰野按著被咬的肩膀也跳下來,又驚又怒的看著我。

「你竟敢咬我?」

「⋯⋯怎樣?」我看到杰野走過來彎下身,覺得他一定是要揍我,趕緊抽出刀子,這下他更驚訝。

「蠢蛋。」

他最後無視我的警告低罵一聲,俯下身,撿起我掉的那隻鞋。

我雙腳還顫抖著,看到杰野幫我套上鞋子,我收回自己的腳,跟他對望時才發現自己眼角跟兩頰濕濕的,早就哭了出來。

我趕緊擦擦眼睛,只見他轉開視線時吐了一口氣。

「上去,騎慢點就是了。」

我半信半疑,但是除了再上河谷鴉身上,我也沒有別的方法可以下屋頂。

這一次我一上牠背上,就死命抓住杰野的腰,想著如果杰野再來一次,我會用催吐的方法頂他胃部以自保,但是他沒有,只輕輕轉著韁繩,讓河谷鴉一邊拍有羽毛的前腳,一邊輕跳下屋頂。

「知道了,不上房子了。」落地時,我還是有點害怕的抱緊杰野,他說道。

後來他駕著河谷鴉開始在黑暗、充滿霧氣的街道上走著,我才知道這種動物也是能慢慢行走的,而且腳步非常輕盈。

「要去哪裡?」一會兒河谷鴉鑽進小巷裡時,我問道。看杰野似乎在找路,而我們隱在霧裡,路面似乎一直在往下。

「鹽溢道。」他說。我抬起頭看了看,發現路線好像是順著那條淡水河道。因為更濕冷,我鼻子又開始打噴嚏,因為直對著他的背部,杰野冷冷的看了我一眼,但隨即,他也重重的打了個噴嚏。

這大概是我跟杰野唯一的共同點:鼻子特別過敏,他早上起床的時候尤其嚴重。

我跟他同時抹抹鼻子。河谷鴉在一個狹窄的巷口停住,這裡可以聽到水聲,杰野一會兒拿起一張皮紙看了看,我認出那是之前到酒館時,那個自稱「新霧月」的男子給他的。

「不要下來。」

我要跟著他下河谷鴉身子時他說。我一會兒才發現杰野踏著的石板地面相當泥濘,他踩著走著,牽著河谷鴉往前。

地勢更低了。

最後只剩狹窄的巷子可以走,杰野停在一扇有燈精的門前,最後又看了手上的邀請一眼,舉起手搖動門上的新月掛飾。裡頭寂靜無聲,但是一會兒銅質月亮突然微微轉動,我看到後面小洞裡有個眼睛一望,月亮又關上。

良久,門終於打開,後面有個細長眼睛的黑髮少年。

他似乎有絲絹國的血脈,炭黑色的眼睛以及長髮,鼻子小巧,鵝蛋臉型上的額頭有藍色額飾,皮膚似乎常常日曬而呈現古銅色。

「要買珊瑚項鍊嗎?」他問,杰野搖搖頭。

「要契銅的月亮石。」

是暗語?我瞪大雙眼,看到這個少年對杰野一笑,隨即拉開門,看了看外面,示意我們趕緊進來,連河谷鴉都一起塞了進去。

「誰給你邀請的?」

男孩熟練的拍拍河谷鴉,還拿了一塊乾糧給牠。我看了看四周,這個小倉庫堆滿盒子跟雜物,還有櫃子上塞滿珊瑚跟一些彩色的水草標本,另一側有個簡陋的馬房,裡面有馬也有人馬。

「奔羅薩。」杰野說。

「今天來了不少人,你的河谷鴉要忍耐擠一下了。」他熟練的把牠牽到馬房裡,跟人馬隔開,又看了看杰野,示意我們兩個跟上。進入一個小木門,通道另一頭感覺相當吵雜。

「我叫涼西,你呢?」

他拉住我跟杰野的手走著,一邊推開一道又一道的水簾,那頭的人聲鼎沸也越來越近。

「紀雲。」杰野想也沒想說道,反倒這個少年回頭看他那一眼帶著淘氣。

「好聽的假名,自己可別忘了,他呢?」

杰野看了我一眼。「是我弟弟,流霧。」

「嗯。」他顯然也不相信,瞇起細扁的漂亮眼睛,把最後一道水簾撥開時一笑。另一頭的人聲瞬間灌進我耳朵。

「歡迎來到新霧月議會。」

*

我不知道杰野為什麼要來這裡,但我一樣感到好奇,對於這個奇妙的組織。

我從夏尚的書知道「霧月議事」,那是古老的議會組織,由人民工會成員選出,主要為制衡藩主的決策。但是自從七日戰爭,愛沙攻下荷姆薩之後,接著幾位藩主開始削弱霧月議會勢力。

到這個時候,霧月議事早就不存在實權很多年,如今這個新冒出來的「新霧月」完全沒有文獻。

在此之前我只知道他們非常隱秘,而跟杰野來到這裡之後,我才明白他們的結構。

「奔羅薩,奔羅薩!」

我跟杰野走進人群裡時,好些人正喊著。

這裡並不大,人潮很擁擠,大廳裡氣氛非常熱絡熱情,還有不少酒壺跟菜餚傳來傳去。要不是幾張桌子合起來的台上有人在說話,下頭的人不時回應,其實很像只是一個普通聚會。

那個金髮的男人爬到桌子上時,所有人都開始喊他名字,還敲著手裡的杯子。我記得這個人之前在酒館的發言也是引來不少歡呼,似乎格外能鼓動士氣,但是也很多人臭罵他。

「奔羅薩要說話了。」

「一天不聽他罵人渾身不舒服呢。」

我跟杰野旁邊的兩個青年接過酒杯笑道。似乎所有人都以為奔羅薩上去會有些鼓動士氣的發言,但他看起來表情有些冷硬。

「笑夠了沒有?」他低聲說道時,還有些人沒聽到。他隨即一聲大吼讓所有人都停下談笑。

「笑夠了沒!」

他憤怒的樣子實在也有點嚇人,藍色眼睛環視一陣,氣氛變得疑惑而且詭異,良久他才淡淡的開口。

「今年年底就是唐舵被處決的日子,剩不到幾個月,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麼吃得下、喝得下。」

「奔羅薩,你現在是在打擊士氣嗎?所有人都在努力,什麼議會場子我們都去了,人也被揍了,你還要怎麼樣?」下面一個灰銅色頭髮的人說道。被奔羅薩不緊不慢的盯著看,他最後沉默不語。

奔羅薩似乎也不在意低迷的氣氛。「你們就去吃喝吧,最初新霧月在這裡的第一次議事,除了我以外,只有不到十個人,現在這裡擠滿了,你們就志得意滿了?外頭物價一樣在漲,漁民沒木頭修理船隻,內陸的青米長好了,沒有人力去採收,等我們人數把這裡擠爆時,剛好舊霧月的人也被處決完了。」

「那是要怎麼辦?我們已經盡力了。」一個少年模樣的木工低聲問道。奔羅薩把音量放低,但卻引得眾人更注意他的一字一句。

「不要跟我說,『我盡力了,讓唐舵去死吧』,我們力量太小,什麼也做不了?唐舵當年把所有財產投下去,幫漁民在夕陽島建立船隻轉運站時,怎麼不這麼說?然後我們卻讓他去死。」

「為什麼年底要處決唐舵?」我問一旁的涼西。

「年底幽淵公國的使節要來替愛沙徵替代稅,通常會有一條合約是要求處決新霧月議事的成員,這樣可以免去一部分的稅。愛沙就是想要消滅新霧月,因為新霧月反對跟愛沙的協議。」

「如果每個人只帶一個朋友進來這裡,現在早就人滿為患。如果我們一天在市集裡說服一個人重組公會,現在不是這個樣子。你們以為在酒館裡鬧事大喊,就會有人來加入,那不如等自己也被處決吧。天憐唐舵。」

奔羅薩把議事棒一丟,從桌上跳了下來。

我以為他這一席話會讓這些人憤怒或是沮喪,但是沒有,整個大廳裡一遍寂靜,但是手握酒杯的男人們眼神都跟剛剛有所不同,除了憤怒之外還有一股奇異湧動的氛圍。

「喔。」奔羅薩一從台子上下來,立刻跳到我旁邊,而且在台上的嚴肅表情突然消失,對我跟杰野綻開笑臉。

「你們果然來了,真不巧第一天就遇上說教場面,到旁邊吃點東西吧。」

「說教?在我看來另一種激勵。」

另一頭桌子又爬上一個人,跟眾人討論起漁船航線的問題。杰野接過他遞過來的酒杯。

「我就是專門幹這種事。」奔羅薩對我眨眨眼。「惹火他們、煽動或是激勵,能夠讓所有人有生命力,才能持續下去。當然,還得要把他們的方向導往對的地方,我們現在欠缺的是貴族跟下階層的支持⋯⋯哦,還缺可愛的男孩。」

他最後一句是對我說的,我沒說話,只喝了手上的酒一口。

「貴族?」杰野問道,奔羅薩勾起他的肩膀。

「我們需要有人暗中支持,內心有熱情的年輕貴族,好讓我們接觸別的階層。我看得出來你有些家世,而且不甘於現狀。」

「你可能看對了,但卻沒找到最好的人選。」杰野說。

聽起來,新霧月好像都是反對藩主的,所以我也不懂杰野為什麼要來,如果他身份被發現又會如何?

「你夠好了。」奔羅薩很認真的說。「我沒有逼你的意思,這是個自由來去的地方,今晚吃吃喝喝,跟大家聊聊吧。」

「尤托爺爺要說唱了,坐我旁邊一起聽吧。」涼西對杰野說。

除了議事的活動繼續,這一側火盆邊,有個白髮蒼蒼的老人手拿著龍鳴琴。有些大人帶來的孩子或是年紀小點男孩,都在這裡聽他說唱史詩。

「有新的孩子?」我跟杰野坐下時,尤托爺爺停下琴音問道。我這才發現他雙眼失明,但是耳朵相當靈敏。涼西讓我跟杰野到他旁邊。

「尤托爺爺很會算命。」

「長得真好。」他摸著杰野的臉,沙啞的聲音說道,手在他眼罩上微微一停,又摸摸他的手掌,不知像在數著什麼。

「還在睡啊。」

「什麼?」尤托突然這麼說時,杰野問道。

「一隻眼睛還沒張開,有時候會像旁觀者一樣看著自己。你什麼都有,只是時機未到,而且你不怕等待,這是好事。」他手又輕摸杰野鼻子。「你會很有影響力,會有權力,但你太理智了,會因此失去珍貴的東西。」

杰野沒有回答,反倒是老人一會兒又伸出手,涼西示意我過去,讓尤托能夠「看」我。

「嗯,嗯,長得討喜的男孩。」他身上有木檀的味道,兩隻眼睛白濁像罩著一片霧氣,摸摸我的臉後一笑。

「你還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模樣啊。」尤托像在自言自語的說,只有我跟他靠得近,所以才能聽清楚。

「下唇豐厚,眼尾下垂,但是你眼骨卻是上半月形,特別吸引有權勢的人。怎麼辦?孩子,你很難掌控自己的命運。」

其實我半信半疑,我在迷利那裡算是從人種學而學過一點面相,但是他說的似乎更抽象。他又摸摸我的手掌,這次卻沉默了。

「受過很大的傷嗎?但是⋯⋯唉。」

「爺爺有時候會開玩笑。」涼西看我不解的視線說。而尤托也沒再說話,緩緩拿起他的龍鳴琴,喝了點羌茶,這才開始說唱。

另一頭議會還在繼續,這裡卻是完全不同的氣氛,有個小孩跑去坐在杰野腿中間,輕拉拉他披風上的別針,杰野把別針解下給他。

「獨眼的夏雨蒙啊,

故事要從三三一年開始說起

從容的背叛者

沒有純正血緣的野英雄

生在雨季,因此得名

夏雨蒙王子

他伸手就攪亂鹽海的流向

他出生那日帶來暴雨

註定背叛光榮的傳統

荷姆薩的戰車兵馬呀⋯⋯」

尤托唱著時,我跟杰野都靜靜聽著,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想著老人說的那些話。

「我平常的工作是漁男。」一會兒聊起來時,涼西跟杰野說。「都在安息洋沿岸,不過最近霧月比較少收穫。」

(漁男:能夠潛到海水深處撿拾稀少貝類的人,會跟漁船一起行動)

「下次出海在下個月,要來看嗎?可以體驗漁民的生活。」

涼西用白皙的牙齒咬開桃果核,把果仁丟給杰野,杰野想了想點點頭。

「原來流霧是你弟弟?」一會兒奔羅薩突然從後面勾住杰野脖子,我還沒會意過來那是我的假名,他又對杰野露齒一笑。「我以為是你的鞍馬,那我可以帶他出去玩嗎?」

只有一瞬間,我以為杰野會說「隨便」,因為平常他一點都不在乎我幹什麼,但這一次他看了奔羅薩一眼。

「不行。」

「你哥哥真獨裁。」奔羅薩輕笑一聲看著我,杰野聳聳肩。

「沒辦法,家教嚴格。」

「紀雲,我們不久後就要遷移了。」

稍晚我跟杰野要離開時,奔羅薩送我們到門口時指指後方大廳說。「今天這樣刺激他們,下個月人數一定倍增,我們會再找地方,在那之前,你來我家坐坐吧。」

他把一張簡便地圖放到杰野手上。

「有風聲說碉堡盯上我們了,但我相信你,什麼時候都歡迎你來。」

杰野跟他對視時沒有說話。我後來才知道,奔羅薩做了一個相當大的賭注,因為他跟杰野其實並不熟識,他前一個住處早就被不明人士搜過,但是他選擇相信杰野,就跟許多成就大事的人一樣,他們總是有幾次必須做不確定的賭注,必須盲從自己的直覺。

如果不冒險,什麼也辦不到。

就連杰野也是如此。

*

「我覺得我老了。」

我正在製造氣體的青黑藥草時,迷利突然跟幾個來訪的花夫人、花公子說,還誇張的嘆了一口氣,被我瞪了一眼。

氣體的青黑藥草有些是用毒蟲身上的細菌或是病毒製成的,實驗時必須非常小心,我已經學完基礎的氣體,但還需要學習慢性氣體型態,也就是接觸或是吸食完不會立即見效,或者要跟某些其他物質接觸才會產生作用。

「我教不出鞍馬或是花公子了,為什麼?以前我一樣盡力,出來的男孩或是女孩都成為花街的明星,現在或許是時代不同了?」迷利喝口茶又是大嘆一聲。「小孩子自己不努力,我怎麼盡心盡力也是白費!」

迷利真是夠了!

這陣子他不時這樣,拐個彎還是在罵我。他也知道問題都在杰野,但是夏尚跟他提過一次我跟杰野依然分房睡之後,他卻是不耐煩了起來,純粹是因為他覺得沒面子。

我最後把瓶子一放,直接離開長廳,結果他聲音一停,久久都沒再出聲。反倒是其他人繼續吃喝點心跟茶,我回到自己之前睡的小廳,把頭枕在人馬肚子上,牠似乎也能察覺我氣呼呼的情緒,用尾巴輕輕拍著我的腳。

「你是什麼意思?」很久之後迷利的客人走了,我都快睡著,他又是走到我旁邊,居高臨下的瞪著我。我把枕頭蓋到頭上。

「跟杰野學這種古怪的脾氣,早知道當初我怎樣都不收留你!」

「隨便。」我說道,但是一出口就發現,這句話是杰野最常說的。

「你連杰野都搞不定,我教你那些簡直是浪費。」

「他就是有病,我有什麼辦法?」想到昨天晚上我幫杰野送了晚餐,他不但不吃,我泡給他睡前安神的金盞花草茶,他也不看一眼,早早就爬到機械房的躺椅上去睡。早上我叫他起床,他一樣不理我,想到這些我就一肚子火。

「那你就想出治病的方法啊。」迷利說,我終於忍不住拿開枕頭瞪他。

「你還不是為了面子!你想跟夏尚證明你很行,解決他解決不了的問題,為什麼我要幫你完成這種瘋狂的事?杰野是性無能、性冷淡,我有什麼辦法!」

「噗!」我罵完,迷利卻是噗哧一笑,因為聽到我說「性無能」。那是他常常跟其他花夫人掛在嘴上罵人的話。

「搞不好真的有可能喔,我去跟夏尚提提看,帶杰野去看醫生好了。」

「少幫倒忙,到時他只會來找我麻煩!」我真的是氣極了,同時也感到不滿,不管我多麼努力學習藥草或是禮儀,不管怎麼乖順的符合他們希望,他們腦子裡只有任性的杰野,只想要我去討好這個怪脾氣的傢伙,我沒做到,就變成是我的錯,杰野從來沒錯。

「好嘛,我也知道是杰野的問題。」迷利一會兒安撫的拍拍我,還抬起我的下巴,皺皺眉頭。「奇怪,你現在外表已經很可愛了,也主動多了,其他爵爺也對你有興趣,杰野到底是有什麼不滿?」

我沒回答,但忍不住埋頭想了想。或許還是因為我不好看?以往杰野不只一次說過我又醜又髒,到現在我還是有這種錯覺,既使我已經天天洗澡、洗衣服,也會用香水。

我還是很醜嗎?我不只一次照鏡子,還是無法確定。但至少我不髒,或許他是討厭我的口音,也有可能嫌我的體態?但是我穿的衣服尺寸跟其他鞍馬是差不多的,夏尚也說我可以多吃一點。

「⋯⋯算了吧。」我最後喪氣的說,迷利朝我頭上一打。

「不准放棄,你是我教出來的,我從來沒有失手過。」

「你有遇過杰野這種人嗎!」我生氣的反駁,看到他高傲的抱起雙臂,還一副自豪的樣子。「這你就不知道了。我遇過比杰野難上一百倍的傢伙,你可別小看自己的老師。」

「誰?」我不相信的質問,迷利輕哼一聲。

「別裝作你不知道。」

夏尚?我記得迷利提過,直到現在我都不太相信,因為對我來說,夏尚是沒有情慾的,並非是因為他像個僧人,而是他在我心中總有一個神聖不能侵犯的地位,也許是因為他以前把我救了出來,他能夠讓我死,但他選擇沒這麼做,而且他養育我,就算是為了杰野,但我還是不能沒有他。

「怎麼了?」

晚上在書房,夏尚見我直盯著他問道。他正在教我尤洛可的「與惡魔交易」,是教導談判的理論,但我心不在焉的,讓他感到有些奇怪。

「⋯⋯沒有。」我趕緊翻了頁,但夏尚繼續念著重點時,我又忍不住看他。

其實對我來說,夏尚已經是一個固定的存在,我不在的這一年,杰野有些不同,但是夏尚完全一樣,如今迷利說的那些讓我不禁重新審視夏尚,用跟我以往不同的方式。

夏尚非常注重條理跟清潔,他自己的外表也是如此,跟一般保命師一樣穿著寬袖的羽衣,銀黑色的頭髮梳理在腦後,晚上的時候他會脫掉高領的帽袍。他算是高瘦型的,手背上的筋脈很明顯,臉頰線條跟鷹勾鼻也是如此。

其實要說起我童年的記憶,就是夏尚垂著眼並唸書給我聽的樣子,還有他細長手指翻著書頁的動作。迷利說夏尚的實際年紀沒人知道,但至少有四十,儘管如此,他臉上一點歲月的線條卻讓他顯得更沉靜幹練。

「夜祖,我不知道你在發呆什麼,如果累了回去睡吧。」一會兒夏尚眼睛沒抬,但突然停下唸書的聲音說,害我楞了好一陣。

「⋯⋯對不起,我有在聽。」我說,但同時腦中一閃而過他跟迷利在床上的想像,覺得耳朵一熱。我看過無數次迷利跟其他男伴上床的樣子,但是我無法想像,夏尚跟他也曾經這麼做過。

他嘆了口氣,讓燈精熄滅光芒。「你沒有,書還是拿反的。」

我有些羞愧的把書弄正,但他還是搖搖頭。

「你回去陪杰野吧,我兩天沒看到他了,完全不知道他在幹什麼。」夏尚說完又想了想。「不要再分房睡了,知道嗎?」

「⋯⋯嗯。」

完全不是我要分房睡,我睡在杰野房裡,是他自己每晚跑去睡機械房。但我習慣不跟夏尚辯解,只乖乖回房。

看了機械房一眼,我拉開房門,發現杰野已經在睡,當下我非常想放棄也去睡。我跟他應該註定是沒有交集的人。但是想到迷利說的那些,我的不甘心又被激起。

你到底有什麼不滿?這是我對杰野的所有疑問。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當他的鞍馬,誰都好,青肯或許可以讓我更愉快。但是改變不了現狀時,我只剩不滿跟疑惑。

「最後一次⋯⋯」我暗自想著走了進去,忍不住嘆口氣,如果他拒絕我或是趕開我,我就問個清楚。我可以跟他說好,從此配合他,在迷利跟夏尚面前扮演感情美好的爵爺跟鞍馬,但是我要知道答案。

我把房門關上,讓燈精發出微微的光芒,把外衣脫下之後留下背心襯衣,朝杰野的床走去。

他背對著我,一動也沒動。平常一點聲響就可以讓他醒來,但這次他睡得很熟,我把他被子輕輕拉開時,他只微微張開眼。

我趁自己失去勇氣之前鑽到杰野懷裡,我看他似乎還沒反應過來,立刻把他脖子摟住。

杰野沒有說話,也不動。他胸膛跟手臂非常溫熱,頭髮凌亂的垂在前額,我跟他對望著,想了半天正要開口,他就突然把我抱住。

這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讓我吃了一驚,而且杰野還把臉貼上,輕輕磨蹭著我的側臉。

「別動,好舒服。」他沙啞的聲音說道。我仍然呆呆的愣著,直到他越抱越緊,滾燙的臉頰貼在我脖子上,我背心肩帶都滑落。

「好涼⋯⋯」杰野的臉跟嘴唇熱得不像話,我最後發現不對勁,還是因為他模糊不清的聲音,還有半瞇著的銀色眼睛。

我扯下他的眼罩,伸手摸摸他額頭,終於恍然大悟。「你生病了,發燒了!」

杰野不只全身燙得很,而且有些神智不清,他嘴裡不知道在說些什麼,頭髮有點汗溼。

我掙扎起身想去告訴夏尚,但是才到門口又停下。想一想,杰野應該從前幾天開始就病了,難怪他一直對我不理不睬,而且不吃不喝我給的東西,他根本什麼都沒有吃,甚至沒起床,但我一直沒注意到異樣⋯⋯

如果我告訴夏尚,就變成我的錯了,到時一定被罵。

「可惡⋯⋯!」反正不管怎樣都是我的錯!我抱著又急又怒的心情到自己製藥的房間,拿了柳樹皮的細粉,然後讓火精開始煮大鍋熱水。

我讓杰野先吃了點柳樹皮的粉,把他頭抬起來時,他雖然含下藥粉,卻是毫無反應也不吞嚥,我含了一口水餵給他,他這才緩緩喝下。

「起來,起來⋯⋯」我記得以前感冒時夏尚怎麼幫我,迷利也曾經幫我治過發燒,我吃力的抬起杰野上半身,幫他把衣服脫掉後,我簡直精疲力盡。

「呼,呼⋯⋯」我用溫熱的水擦杰野身子,看他毫無意識的樣子,我突然害怕起來。

他會不會死?我該不該去找夏尚?但正想著時,我看到杰野微微張開眼,眼珠子最後停在我身上,但我不確定他到底有沒有看到我。

「水。」杰野說道,我看了看他剛剛穿著的衣服,上面都汗溼,只好趕緊拿水杯送到他嘴邊。

杰野喝了不少,隨即閉上眼,我打開機械房通往房間的門,搖搖他的肩膀。「你可以站起來嗎?你回房間去,稍微走一下⋯⋯」

杰野輕點點頭,但卻是把手臂擱到我肩上,我吃力的拉著他起身,光是站起來就滿頭大汗。

機械房太封閉,他房間有窗戶可以打開通風,這樣才對病情好。杰野現在已經比我高大許多,我扶著他時險些沒站穩,沿路跌跌撞撞。

我抓住門框,要他跨過門檻,但杰野卻把頭靠著門,還把我壓在上面。

「醒醒,快到了!」我整顆頭都在冒汗,他手臂抱著我的肩膀,我費了好大的勁才就著那個姿勢把他扶到床邊,最後跟杰野一起倒到床上。我壓到他身上時,聽到他發出微弱的呻吟。

上一次我發燒時,迷利在我頭上跟脖子上放了冰水泡過的毛巾,這一次我打開浴池裡的送水口,因為幾天沒用,水相當冰涼,泡過水母布之後,我把兩條毛巾放到他額頭跟脖子下,並在旁邊放了一盆水替換。

「不要。」我要餵杰野喝薄荷跟接骨木花藥湯時,他輕皺起眉頭。

「不行,喝下去。」我一心只想要他趕快退燒,最好他這一兩天就能好,還能瞞過夏尚。但他搖搖頭,我一咬牙,含了一口湊到他嘴邊,他反而乖乖順著我嘴唇喝下。

我把他褲子脫下,丟在一旁之後癱軟好一陣,才又起身換他頭上的毛巾。

杰野這次緩緩抓住我的手,放到他自己臉上,我的手剛剛在水裡泡著而冰涼,那似乎讓他感到舒服點。一會兒他還把臉頰貼上我手臂,雖然知道他是因為生病才這樣,我還是有點驚訝。

當晚燈精的光芒一直沒熄滅。我睡在杰野旁邊,不時起來在他嘴裡灌藥草汁,幫他換毛巾,累了就睡,小睡一陣又起來。

「嗯,唔⋯⋯」深夜,杰野在我幫他拿下毛巾時發出痛苦的低語。「不要走,等等⋯⋯」

我停下動作,他就沒再出聲,但我一會兒感覺到他肩膀在顫抖,湊近一看,杰野眉頭緊皺,還抓住我的手。

「母親,再等⋯⋯等一下⋯⋯」

杰野在做夢?

我聽到他這麼喚而肯定。夏尚說過,杰野母親在他年幼時離開荷姆薩回自己島國。一般藩主的妃嬪會等小孩有鞍馬之後才走,但杰野母親離開得很早,再也沒來荷姆薩,沒人知道原因。

「母親⋯⋯再一下,一天⋯⋯」

我不知道自己媽媽是誰,一直不瞭解有母親的感覺,但是看到杰野或許是夢到小時候跟媽媽分離,我覺得有些難過。

如果我有媽媽,或者知道她是誰,應該也不想跟她分開吧。想到跟迷利第一次分別的感覺,的確也是如此不捨。

我拍拍杰野的肩膀,看到他眉頭稍稍放鬆,又摸摸他的頭,這一次他把臉埋到我胸前,我就著那姿勢不動,緩緩順著他頭髮等他睡去。

Recent Posts

See All

序章

碉堡廚房裡充斥著裝盤跟烘烤魚肉的吱吱聲響,送餐的女僕跟侍酒師擠進來又出去。 烤魚跟悶濕米飯的味道讓我吞了一口口水。躲在桌子下已經好久,要不是外頭熱鬧吵雜的聲音,我肚子的咕嚕咕嚕聲一定會被聽見。 又是好幾片裙子從我前面嗖嗖經過,這一次應該是烤河豚被送出去,濃濃香香的肉暫時蓋過廚房混雜的味道。 我已經一整天沒吃東西了。前天晚上離開戴辛公國,徹夜搭船抵達荷姆薩碉城的港口,要參加他們爵爺的生日宴會。一到貴

第一章

「等等進去之後不能再說話了。」夏尚低頭跟我說道。 我點點頭,跟著他穿過大理石,飛魚拱形的冰涼長廊,在一扇用透明彩石,大貝殼門把的門前停下,裡面透出來光線。 我身上穿著畫有彩魚圖案的袍子,那是儀式穿的衣服。 我已經在荷姆薩幾個月了,夏尚說所有爵爺跟鞍馬都必須完成這儀式,才算真正成為主僕關係。 其實他說的話很多我都聽不懂,只好能記多少就記多少。 「照我說的做,去吧。」夏尚拍拍我,我才走了進去,這才知道

第二章

* 「喂,小傢伙!」 下午我經過水晶蛋的時候,正是獵蹼鯊比賽開始的時候,爵爺青肯濕漉漉的頭正從*水晶蛋頂露了出來,他對我招招手,要我把右側的泡樂酒拿給他。 水晶蛋很高,幾乎有三層樓,寬度更是驚人,形狀像一顆橫放的蛋,它裡面注滿淺藍色液體,只有在下午時分陽光斜照時才能看清楚裡面正進行的比賽,所以不論是水晶蛋課程,或是真正模擬海戰的比賽,都是在下午舉行。 (*水晶蛋起源於給少年爵爺的體能鍛鍊,磨練水中

bottom of page